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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讀書之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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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早早醒來,帶著對新環境的好奇。

昨天看完星星就回來休息,再加上暈倒那幾個時辰,睡的像充滿格的電池,急著要釋放出來能量才會舒服些。

我精神抖擻地起來,梳洗打扮。看到外面東面的太陽剛剛升起,陽光下的衛府顯的特別安靜。仆人打掃的打掃,澆花的澆花,竟沒一個人嬉戲打鬧,可見世家規矩多,也是老夫人管教有方。

我走到門外,伸伸懶腰,打打哈欠,感嘆世界真是美好。我還沒逛過衛府呢,不如趁現天氣晴好,查看查看當下生活環境。

打定主意,叫來蝶香:“你去看看玠郎君起來沒有,如果起來了就說,就說,我想借幾本書看看。”

蝶香點頭轉身而去,我百無聊懶地走到廊外,這裏居然沒有花圃,竟是些名貴樹木。外廊邊倒是種了不少竹子,難怪叫竹香閣,真是應景。

不一會兒,蝶香就回來了,只不過不是她一個人。

只見衛玠步態輕盈,風姿綽約地走來,微笑一揖。這一動作前後有序,停頓得當,做起來自然而然,恰到好處,一點不拖泥帶水,我看著都賞心悅目。

我也回一揖:“如果知道要勞煩玠郎君親自過來,我就不讓蝶香去了,倒應該我自己過去找你才對。”

衛玠這麽早就起來,真是出乎我的意料。還以為世家子弟都是以享受為主,早起這種吃苦的行為會與他們無緣。

“昨天就想送幾本書過來,方便如初閑時打發時間,正巧蝶香過來,不如一道去書房。”衛玠說著身子退了一步,腰背挺直,臉上有些泛白。

“如此,甚好。”說完,跟在衛玠後面去書房。

我故意走慢一步,讓他有時間喘氣:“你每天都起這麽早嗎?”

“家父曾說,一日之計在於晨,清晨頭腦清明,讀書也能專註些。所以自小便養了這習慣,至今倒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。”衛玠與我說著話,一邊眉頭輕索。

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衛玠的祖父衛瓘及他的父親衛恒也是死於政亂之中的,再具體的細節就不知道了。

想到這裏,我有點替他悲傷,不由地說道:“想必令堂也時時叮囑你的學業吧?老夫人對我一個外人,都當自家人一樣照顧,你有這樣一位母親,也是讓人羨慕的。”想來想去還是不提他的祖父的好,免得引起他的傷感。

他幽幽轉過身來,回頭對我一笑,輕聲說:“過去的事我已經忘了,就像那天你勸慰陳樹說的,人之生死,猶如四季更替,祖父們先逝未必是件壞事。想我崇尚老莊之道,今日才徹底領悟這番話,還好不算太遲。”

看到他臉上隱隱地笑,不知喜怒,有點替他擔心。

想他今天才十四左右吧?就已經有這道行了,思慮這麽多,心裏裝那麽多事,還竟是些悲天傷感的事,難怪不長命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衛玠也是個短命的主,可惜了這幅好皮囊,滿腹的才學。

“倒是我多擔心了,你能看開就好。”我停頓了一下,轉頭看到前面有個涼亭,“那裏是什麽?看著與眾不同。”

衛玠順著我的目光看去,輕聲說道:“那是終南亭,是祖父講課授業的地方。”說道這裏他稍一停,又繼續說道:“只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那裏。”

我細看了一下,亭子可容納四十多個人吧,中間一張石幾。亭子建在池中,兩邊有石橋通往。池子裏種了些蓮花及其他水草,一派自然。

“這亭子也是奇特的很,會學人說話。祖父以前清講時,它就會一字一句地跟著學,祖父先逝後,它就再也沒有說過話。他們都說,那石壁的魂魄隨祖父去了。”

“至此,那亭子再無人踏進半步。”

我聽著他的講述,怎麽都覺的像是回聲現象,也不跟他仔細辯論什麽。只是聽他再說起祖父的時候,聲音多了些輕快,想著那應是段美好的回憶。

他又跟我介紹了一下衛府的情況。

衛瓘這支脈都在京師,衛府共有七院,六院裏各一廳兩閣,家仆住在最後面的院子。

自元康元年那件滅族事件後,三個叔嬸又改嫁,衛府裏人倒少了大半,清靜不少。衛玠與衛璪各住一院,母親住一院,兩個堂姐妹住一院,另外還閑置兩院平日招待賓客用。我住的竹香閣就是其中閑置一院中的一閣。

如此算起來,這衛府也算挺大的了。衛玠住在三院裏的蘭香閣,書房就在他隔壁,這小子還真會行方便。

我印象裏的書房是一排排書架,上面放著一排排線裝書,筆墨紙硯在書上整齊擺放。這個書房除了小幾上的筆墨紙硯,哪裏有什麽書架,線裝書的半個影子。

這才明白,此時已經很少有竹簡寫字,大部分都是在紙和帛上書寫,當然紙的質量還是很差的。印刷方面嘛,雕版印刷都沒得到推廣,更不用說活字印刷了。拓片也麻煩,得不到更好的應用,所以最流行的就是手抄了。

全是手抄的書啊!

滿屋子全是手抄的,還是寫在帛上的。任何一卷帛手,拿在手上都是絕品,先不說書的內容,但是那滿滿的字,看的我嘴巴久久沒敢合上。

難怪漢魏兩晉出了那麽多書法家,合著都是使手勁練出來的,這是不是熟能生巧的真實寫照?

衛玠打開一幅卷帛,是整篇的莊子·養生主篇。字體莊重,筆動若飛,字張如雲,一看便知是隸書的祖輩。

我這人雖然沒什麽文化底蘊,但字體還是能分辨的出來的,想當初,自己照字中華字貼一遍一遍的描,那可是出了大力氣的,雖然最後還是寫了一手四不像的字,但仍擋不住我對字體的喜愛和辨別。

“這些是當年家父做太子舍人的時候謄錄的,後來升遷至黃門侍郎,倒沒有時間。”衛玠手指尖輕輕地觸摸著上面的字跡,仿佛擔心幹涸的墨汁被他摸化一樣。

看到帛書開卷署名衛巨山抄錄,心下理解,衛恒字巨山。

這書這麽珍貴,倒讓我不好意思開口借閱了。先不說他舍不舍得,要是弄臟了或是壞了,那我死一千次都不夠還的。

“看我,又說起這些。還不知道你想讀哪些書。說出來,我幫你找找,這裏的藏書可是不少,有時連我自己都找不到。”衛玠眉頭舒展,輕聲笑道。

“有《山海經》嗎?這本書我可是仰慕好久了,一直沒機會看。”

想到讀過老莊孔孟太嚴肅,實在無聊,對《論語》、《詩經》也不熟悉。《山海經》就不同了,有點神話故事的意思,裏面還有很多奇靈怪獸。打發時間,習慣繁體最適合了。

我笑著看到衛玠由白皙漸變成白玉的臉,心裏一陣納悶。

衛玠有些站立不住,我伸手扶去扶他,他卻避開我的手,走到旁邊的小幾前蹲在那裏。這明著拒絕,更讓我摸不到北了,好奇地看著他,到底是怎麽了呢?

衛玠長長地睫毛上下張合了一番,深吸一口氣,好像有些無奈又坦然接受的樣子。從認識到現在從沒見他失禮過,今天這是什麽意思?仿佛過了好長時間。

他終於擡頭對我說:“昨天我剛得了一本好書,非常有趣,想著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。”說著轉身去找。

我看著他走路的樣子都有些漂浮,是不是生病了?生病了都這麽有風度,真是讓人佩服。心裏瞬間肅然起敬,以後可不能再用老師的語氣對他講話了。

他拿了一本,不,應該是一卷書給我,“這是我新得的《周易註解》,內容非常有趣。一點也不枯燥,很適合閑時閱讀。”

我看了一眼那書帛上,掛名作者王輔嗣。

王輔嗣?不就是王弼嗎!那個十四談老子,能言善辯,在學術上開一代新風——“正始玄風”的王輔嗣?!

真是讓人吃驚呢!

不行,我得收斂下自己的情緒,如果總是這麽一驚一乍的話,早晚得心臟病不可。

要知道,現在遇到一個名人就跟在書上看到一個人名一樣,是多麽容易的一件事。

“這可是好東西吶。”我忍不住打開,上面的字體清逸灑脫,沒有那古隸體的莊重如雲,倒多了幾分清朗雋永。“這是誰謄寫的?雖然少了幾分隸體的莊重,好在字跡清雋,看著也舒服。”

“如初好眼力,看來書法上的造詣是比不過家父了。”衛玠淡然一笑,好像剛才的事沒發生過一樣。

這小子情商挺高啊,前一秒還痛苦地不能站立,後一秒就跟沒事人一樣侃侃而談了。又仔細看了看帛上字,跟他本人性格倒有些相似。

“說說看看還可以,可要是讓我寫,那就難了,我只是擅長紙上談兵而已。”我直接自爆其短。

萬一哪天讓我寫字,可就麻煩了。毛筆怎麽拿都不清楚,更不用說寫字了。再怎麽練習,也趕不上人家的。

“想不到你還有短處。”衛玠有些不相信的樣子。

“這有什麽意外的,不擅長的事多了,比女紅啊,彈琴啊,說文解字啊,多了去了。”我繼續調侃到,看到他張大的嘴巴,竟沒有合上的意思,模樣甚是可愛動人。如果他是三歲,我一定抱著親個夠。

實在不忍心欺騙他,他是我來這裏的第一個朋友,在不讓自己麻煩的情況下,還是盡量坦誠相待吧。

忍不住幫他把下巴合上:“不擅長的東西多,擅長的東西也偏門。家父對我不管不問,我母親也是隨我的性子任我成長,所以女兒家閨門裏的東西一樣也沒學,所以不必吃驚。”

聽我說完,衛玠輕輕笑了一下,這也就算是翻篇了。

我覺的自己學“壞”了,說起慌來都不用打草稿,一套一套的,還讓對方問不出問題來。

借書之旅結束後,我在衛玠那裏一起用了早飯,又聊了一會兒天,才回竹香閣休息,時至中午溫度最高的時候。當然高時的溫度也不過二十三四度,應該是植物多於動物,環境還未破壞的原因吧。

我拿了莆扇,一邊扇一邊看著不順手的帛書。

衛玠居然說這本書有趣,最適合閑時看?我都看半天怎麽不覺的?什麽“大哉乾元,萬象資始,乃統天”,什麽“天也者,形之名也:健也者,用形者也。”

看得我天暈地轉,恨自己剛才挑書的時候沒細看,不想睡午覺眼皮都不答應,真是上當了。

蝶香從外面端來一盤來時令水果:“娘子,玠郎君說這是佃戶才送來的頭熟的蜜桃,肉柔多汁,特意讓家奴送來給娘子嘗嘗鮮。”說完放在小幾上,又去看茶水足不足。

我看著比我這身體大幾歲卻已經如此伶俐的丫頭,心裏一陣自慚,還要讓人家服侍,真是愧疚。

放下帛書:“這麽好的東西可不能獨享,去把她們倆也叫來,咱們一起吃。”

蝶香瞪大的眼睛看著我,臉上寫著不理解咱們是什麽意思。

我倒是忘了,她們的階級觀念是很強烈的,在她們眼裏,下人,奴隸都不是人,命賤如草。你對她們拳打腳踏也不會反抗,讓她們衣同枕,食同盒反而是不能想象的事。

這是被奴役慣了。

我拍了拍她呆楞的腦門,笑著說:“還不快去?傻楞著幹什麽?”蝶香這會兒算是明白過來了,激動,感激,不知所措,受寵若驚爭著從眼裏冒出來。

我打斷她的癡呆,她才轉腳底生風的往外走。

一會兒,那兩個外面侍候的都過來了,現在才知道她們的名字,姐姐格理,妹妹格娜。她們是匈奴人,兩年前跟隨家人到河內安邑做了衛家的佃戶。因為沒交齊糧食,姐妹倆被送到京師衛府抵作家婢。

看到她們喜滋滋地吃著水蜜桃,眼睛笑成彎月形,我也跟著樂。

後人常說,富不過三,但在魏晉南北朝卻個例外。

尤其西晉為“九品中正制”由試運應到成熟應用過渡,提供了堅實的溫床,成功地讓世家閥門寫進史書,可謂中國史上最炫彩的一筆。

就拿衛家這世代工書之家來說吧,他的祖父衛瓘,大官,大書法家。衛玠的父親衛恒,大書法家。衛夫人,也就衛家族女,大書法家,是“書聖”王羲之的啟蒙老師。

到衛玠這代已經過了早不止三代了,有房有田,有奴婢伺候,衣食無憂。衛家禮教嚴格不說,對做學問寫字要求也高,可見出身高貴也是不容易,從小就被訓練著傳承家業。

有點慶幸自己遇上衛玠這麽好說話的,越來越感覺命運對我的照拂不是一點半點了。

這蜜桃真甜,還是古代水土好啊,原生態,無汙染,吃著放心。

不過沒桌子實在不習慣,看來還真得要學會使用毛筆,不會寫字,也得會畫圖才行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喜歡此文的朋友記得打分送花花,這樣我才有動力同時寫兩篇。好在《靜女彤管》也在收尾,碼字可以輕松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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